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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禅织

第二章:忍草

《阴阳师》架空,晴明×博雅,道尊×博雅,R

  毛笔由下向上斜斜画出一条弧线,一勾一捺,一枚忍草的长叶就出现在笔下。晴明停了停,略微偏过脸去端详素白绢面上淡青色的图样轮廓,同时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一眼端坐在旁边的博雅。
  很漂亮。只因为博雅的一句话,晴明被留在了中奥。深受公家青目的京友禅贺茂本家继承人因为将军的一声令下而逗留在江户无法返回京都,这件事情想必会在公卿贵族中引起相当的不满吧。但同时晴明也很清楚,道尊并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不满便做出让步的男人。
  “蜜虫,把青花……”话说出口才想起由于人手不足,女性助手正带着被派来帮手的女中准备糊置要用到的材料这回事。叹了口气,晴明略微起身伸手去取盛放颜料的浅碟。
  博雅也正欠身要去拿那个碟子,这让晴明略微犹豫了一下,但几乎立刻博雅便发觉了他的动作。伸出的手收了回去,青年端正地坐回原处。不知道为什么晴明觉得有点尴尬,他拿起放在矮几上的瓷碟,下意识地多看了对方几眼。
  似乎察觉他的视线般,博雅转过头来,脸上露出询问表情,笔直看向他的茶色眼睛里找不出丝毫躲闪痕迹。这么一看反倒让晴明不自在起来,他对着手中的碟子露出个苦笑,将注意力集中到成块的青色颜料上去。
  说性格冷淡也许有点言过其实,博雅其实经常会露出笑容,但即使在微笑时他也很少会真正将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在与博雅相处时晴明注意到青年时常会露出厌倦敷衍的表情,就连对他说话也常常得不到回答,那种傲慢的态度令晴明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当他表现出不悦时博雅会回过头看他一眼,如果他不说话,青年的视线就会漫不经心地回到他手中的绸缎上去。
  甚至有一次晴明因为对方那目中无人的姿态而真的愠怒起来,他将手中的笔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离开了房间。然而即使这样明显的恼火也没有令博雅发生动摇。据在场的猫又描述,青年只是从聚精会神观察着绢面的动作中抬起头来注视着晴明的背影,然后坐在原地等待了一下,后来大概是有些不耐烦起来,便起身一语不发地带着侍从离开了画室。
  第二天如常出现在晴明面前的博雅态度没有丝毫的变化。从那时起晴明便意识到对于青年轻慢的对待自己不但没有动怒的立场,也不拥有回避的余地。
  “……咦?”
  思路被小小的惊讶声音打断,这才发现自己分心了,晴明停住手中的笔。
  淡蓝色线条勾勒出龙胆和忍草的纹样,纤细草叶卷曲着互相缠绕,盏状花朵从叶子末端开放出来消失在向上伸展的藤蔓末梢,逐渐沿着衣裾爬上去的花茎偏离了本来的方向。从一旁矮几上拿起画好的图样对照了一下,晴明懊恼地皱起眉头。
  好可惜,旁边的青年喃喃低语。晴明下意识地看过去,但对方的视线并不在他身上。博雅略微偏过头去注视着铺在桌面上洁白的甲斐绢,认出那是一个真心的惋惜表情,晴明略微垂下了眼睛。
  如果说还有什么因素令晴明对博雅的反感不至于演变成厌恶的话,那就是在接触出自晴明笔下的友禅染织物时,贵族青年所表现出的兴趣与喜爱。
  博雅对晴明作品的喜爱是显而易见的。那双冷淡的茶色眼睛只有在注视华丽织染纹样时才会略微闪烁起来,也只有在那些时刻,晴明才会从青年的身上感受到一些比较生动的情绪。
  按照为晴明安排住处的女官的说法,虽然将军经常为了让博雅世子开心而召见艺人和各地的能工巧匠,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博雅世子对献上来的物品表现出这样明确的兴趣。“所以将军心情很好。”从这样说着的上级女官那略带暧昧的江户口音中晴明似乎听到了某些暗示意味,却无法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其中的含义。
  但很快晴明就因为博雅的青睐而受到了超乎常理的优越待遇。
  消息在奥中传播得很快,蜜虫常常从女中们那里听来形形色色的传言。因为博雅世子对友禅染物的喜爱,将军又召见过数名友禅染的大家。可是对陆续从江户、金泽和京中作为贡品而呈送上来的各色织物博雅世子只是看那么一眼,便毫无兴趣地放到了一旁。
  “也就是说他只喜欢晴明大人的作品吧。”在转述完从侍女中听来的消息后思考了一下,少女做出了这样的结论。两天之后,御坊主从大奥来到晴明在中奥的住处,宣布了授予贺茂晴明正八位上织部佑官职的命令。
  但比起官职和赏赐,反而是青年对自己染物的偏爱令晴明在数次被无礼对待后,仍然无法真正地对对方产生恶感。
  叹了口气,晴明将图样放回桌上,伸手去调整画架上的白绢。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的青年忽然移动了一下,察觉了那个动作而回过头去,晴明询问地扬起眉头。
  但博雅并没有看着他,青年只是垂下眼睛望着晴明手中的布料。“要洗掉重画吗?”
  青花是从露草中提取出来,用于友禅染图样描绘和染料界定的特殊颜料,在水中不易溶解。要去掉已经画好的纹样,就必须将整匹绢布送回去,重复一次洗染的工序再重新起稿。
  表情与动作中有类似急切的痕迹,这让青年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晴明收回视线不去看博雅的眼睛,沉吟地注视绢面上淡蓝色的纤细纹路。“也许不需要……”
  略微坐起身来,晴明用左手挽住狩衣的白色长袖,右手执起起稿的小圭笔。笔尖沿着偏离了方向的花茎描上去,手腕只一转,一朵含苞的龙胆花便出现在素白丝绢上。将笔放进砚盒里,晴明坐回了原处。
  “这样修改一下就可以了。”
  啊,真的。注视着修改过的图样,博雅略微向前倾身过去,声音中有一些纯然的欢喜味道。晴明顿了一顿,沿着思路继续说下去。
  “其实也可以仍旧按照原本的图样来勾线,但因为一般的染料遮盖度不够,插色时可能会受到一点干扰,直到完成本蒸后青花才会完全溶解。”
  似乎思考了一下,博雅回过头来看着晴明,“为什么地染一定要在插色之后呢?如果在插色之前就染好整匹布料的底色的话,着色时图案和布料色彩的协调度不是也就比较容易控制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在这样的谈话中认真起来,晴明起身从柜子中取出一匹已经染成的生地绢,在博雅面前铺开。“我一直在试着将地染这道工序提到前面来,但如果事先染好布料底色的话,就会产生一些问题。”
  黑色绢布上用艳丽的色彩描绘着流水菖蒲纹样,不同于通常友禅染严谨的糊置界线,颜料与颜料交接的地方发生了微妙的融化和模糊。用手指抚摸过那个边缘,博雅像是想要确认什么般地收回手,观察自己的指尖。
  “太深的底色会给最初的勾线带来困难,染过的布料无法顺利吃进插色用的染料,糊置也无法很好地完成。如果糊置不能将染料固定在一定的界线以内的话,就会成为你手中这样的失败品。”
  “为什么一定要将染料固定起来呢?”
  因为对方的问题而愣了一下,晴明看着面前的青年,以为年轻的友禅宗家没有听清自己的问题,博雅重复道,“无法固定的话,又为什么一定要将染料像原来那样严格地界定起来呢?”
  但晴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博雅垂下眼睛,自言自语般地微笑起来,“果然还是不行吧。”
  “不是不行。”晴明思索地回答,同时掩饰般将展开的黑色绢布重新折叠起来,指尖却因为窥见新的可能时所产生的兴奋感而略微颤抖着。美貌青年注视着手中的染物,在刹那间产生的无数想法中衡量取舍,“而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方法。”
  黑色眼睛眯细了,却遮不住瞳孔深处的光彩,晴明抬起头,对正注视着自己的青年露出一个笑容,“不能固定的话就不要固定了,确实是这样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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