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井。
帷屏上面挂着唐衣,微风经过时发出轻微声响,房间中充满柔软的秋日阳光。
是……梦吗?
那样可怕的事情只可能是个恶梦,梦中被主上凌辱的自己,在此刻似乎已经成了模糊的回忆。
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呢?
垂下眼睛发出笑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吓人。博雅疑惑地用手指抚摸自己的咽喉,手指颤抖着,用不上力气。
“为什么……”
皱着眉头将手举到眼前,一瞬间瞳孔惊恐地缩小了。
手腕上还残存着被束缚的红肿痕迹,混合着瘀青和擦伤的皮肤惨不忍睹,恐惧和绝望在胸中冰冷地蔓延开来。他猛地坐起身,尖锐的疼痛贯穿了身体,令他发出痛楚的低声喘息。
那不是梦。
泪水落在被子上,他低下头去将面孔埋进膝盖之间,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如果是主上的意愿,即使生命自己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切都效忠于主上,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却从未想过会被要求那样的事。
虽然厌恶,身体却还是喜悦地迎合着爱抚,这样的自己令他无法接受。
还有在心底最隐秘的,真正令他恐惧的渴望。
博雅能够起床,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向近卫府请了假,约略听到风闻的家臣们也十分担心,却无法劝说。醒来时一个人在寝室中哭泣,停止哭泣时又安静得令人害怕,只有俊宏敢每天两次在吃饭的时间进来侍奉。
偷偷注视着苍白消瘦的主人,总是柔和微笑着的青年现在的样子很反常,甚至连进食的次数和数量也逐渐减少,这令俊宏感到恐慌。
博雅终于走出寝室时,已经是在第四天的下午了,青年站在寝室廊下,眺望着远处的天空,焦距却飘忽得不知放在哪里。黑发落在肩上,在秋风中微弱地摇晃。
身体内侧依然有隐约的疼痛,但身体的伤开始逐渐愈合的同时,心底的黑暗却无止尽地扩散着。
“大人,只穿着单衣会着凉的。”
俊宏从背后为主人披上了衣服,博雅回过头来,向忠诚的家臣露出一个静静的笑容。
“俊宏,我该怎么办呢?”
“大人?”
在看见那个笑容时竟然觉得寒冷,俊宏连忙低下头去。
“难得最近赋闲在家,不如好好琢磨一下笛子的技巧?”
听见这句话,博雅凄凉地笑着,又将视线转回遥远的天空中。
“今后……已经不能再吹笛子了。”
这样说着,青年垂下头,返回了寝室。
将音乐当成生命来热爱的主人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俊宏忍不住流下泪来。
即使是主上、即使是被鬼附体,将这个总是令人感到温暖的人伤害到了这种程度,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事情。
为了不让博雅看见自己失态哭泣,俊宏沉默地行礼退下。
我已经发现了这一点。
在主上给予的羞耻与屈辱中,我想到的竟是如果对方是你的话,晴明,我会心甘情愿地接受。
我一直爱慕着晴明,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
虽然是羞耻和痛苦,但如果贯穿我身体的是你的话,晴明,即使再大的疼痛对我来说也变成快乐。
我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
不知羞耻地期待着朋友的你与自己结合,这是对你的友谊什么样的侮辱和背叛?这样想着的我已经污秽不堪,没有办法再站在你的面前。我无法想象,当你知晓我可耻的欲望时,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我梦见了什么?
反复梦见黑暗中主上的眼睛,在屈辱中,那个人的脸忽然间变成了晴明的样子,于是嫌恶变成了快乐。
然后才惊醒了,从淫靡的梦中醒来,他无法入睡。
一直这样苛责着自己,博雅的睡眠和食欲也逐渐小时。
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晴明呢?只要这样一想就觉得绝望,于是日渐消瘦。
如果这个身体消失的话,是不是就不用面对到那个人?
你会流泪吗,晴明?
如果我死了的话,你还会不会为这个污秽不堪的我流泪?
“你怎么想呢,叶二?”
抚摸着怀中的笛子露出了悲伤的笑容,告别般地,博雅注视着心爱的乐器。
“已经不能再吹你了,应该让你回到真正的主人那里去才行。”
深夜,连草木也安静得仿佛入睡。
家人们都睡熟了,连因为担心而守护在寝室门口的俊宏也开始打起盹来。博雅悄悄地走出了宅邸。
将头发随手束起,只披着薄绢小袖,博雅的身影就像月光的阴翳。
怀中藏着叶二,博雅向朱雀门走去。
起初还有些担心遇见值夜的检非违使,但却没有被任何人看见而抵达了朱雀门,博雅抬头仰视着高大的城楼。
“初次遇见你就是在这里呢。”
吹响了叶二,一瞬间有什么人出现在身后。
“你瘦了。”
回过头去,穿着白水干,朱红色瞳孔的美丽青年对自己温柔地微笑着。
“朱吞大人……”
伸手将叶二送到对方的面前,他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我来这里,是想把叶二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吹笛子了,这孩子还是还给你比较好。作为乐器如果没有人吹奏,那就太可怜了。”
接过笛子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朱吞童子因为那冰冷的温度扬起眉毛。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他自嘲般地笑着。
“没有办法吹笛子了吗?”
“是的,因为我的心,会玷污叶二美丽的音色。”
朱红色的眼睛凝视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想法。
“博雅,将这个还给我之后,你想做什么?”
在那审视的目光下想要偏过头去,却被那火色琥珀般的瞳孔吸住视线般无法做到。
“已经不想活下去了么?”
博雅惊跳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对方察觉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因为对方的话语才察觉自己的想法。然后他慢慢地沉静下来。
“或许,抛弃这个身体的话,就可以远离痛苦了。”
“那么将这个身体给我吧,如果你不想要,那么就交给我。”
“朱吞大人也吃人吗?”他寂寞地微笑着,表情柔和凄凉,“那样也好,成为你的血肉的话,也许还可以吹奏叶二……”
最后的语声消失了,博雅的身体颓然倒下,朱吞童子伸出手,指尖一点点浮现出摇晃着浅光的球体。
露出不知道是愉快还是悲伤的笑容,朱吞童子垂下眼镜,朱红瞳孔在柔和光芒的映照下轻轻摇曳着。
“那就跟我来吧,博雅。”
白水干的身姿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