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声，转回头去什么也看不见，道尊眯细了眼睛，这才隐约辨认出侍童端着矮脚小几从格子门外侧走廊上经过的身影。
“鸦。”
似乎没料到将军在这个时间还没有就寝，门外的侍童似乎愣了一下，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端正地跪坐下。“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
“将近丑时三刻。”
已经到这时候了啊。将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博雅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是。”
似乎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般，将军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隐约将夜空染成橙红色的火光，“你去虎之间那边看看。”
隔着纸门可以看到侍童坐直了身体的影子，略微犹豫了一下，鸦低声问道：
“要将博雅大人带回来吗？”
“不用了，你去看一看就好。”
“有什么口信要带给博雅大人吗？”
屋内沉默了一下，将军似乎有短时间的沉吟，然后身着雀茶色单衣的男人移动了一下，“你告诉博雅，就说早点回来，别待得太久。”
知道了。这样回答道，少年伏身行礼后退了下去。听着脚步声沿着短廊走远的声音，道尊将视线重新转回空旷的庭院中去。
罗汉松已经在庭院中扎稳了根，在夜色中看起来竟透出些嵯峨味道。岩踯躅与山吹依着板廊纷纷盛开，然而此刻无论是姿态优美的叶子还是娇艳花朵，都全部隐没在漆黑的轮廓之中。
从那个景象中垂下眼睛，道尊伸手拿起身旁的酒杯，这时指尖忽然传来异常的触感，让将军多少吃了一惊。
收回手来查看自己的手指，在看清栖息在上面的生物时扬起了眉头，用左手拿走酒杯放回原处，将军略微偏过脸去，观察着正用六支足抓住自己右手食指的蝴蝶。
纤细触角蜷曲着，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无法辨认出来。蝴蝶的翅膀在淡薄星光下呈现出濡湿的青碧色，微微颤动着，竟有些细弱可怜的味道。用拇指轻轻一拨便落入掌心中去，挣扎几次才艰难地重新立起来，看着蝴蝶停在自己手心之中仿佛还颤抖不定的模样，将军饶有兴味地微笑起来。
将灯火移近右手边，略微向前倾身，果然看见岩踯躅水红的花朵下面遮着细小洁白的茧。是刚刚从那里面生出来的吧，然后沿着花朵爬上了自己垂在板廊侧畔的手指。这样想着而向后靠回栏杆上，道尊叹了口气。
“还真是会挑地方……”
与不耐烦的语气背道而驰地，男人动作轻柔地合上手掌，为初生蝴蝶遮挡住夜晚的风。
细小的生物停在掌心中一动不动，偶尔畏怯般移动一下，便在皮肤上引起几乎察觉不到的搔痒感。但道尊很耐心，将军将右手放在膝上，小心地避免伤害蝴蝶脆弱的翅膀，而用左手在杯中倒满酒，拈起酒杯送至唇边。
夜凉如水，而酒是苦的。
将军喝得很慢，但夜晚实在太过漫长。十六夜的月亮在云中若隐若现，慢慢地沉向西边去，第三个空酒壶被放到一旁去时将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忽然就低头看下去。
一直停在掌心中的蝴蝶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翅膀，柔软翅尖拂着手指，就像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抚触。男人展开手指，深黑色眼睛中露出犀利的光。
“想离开了吗？”
不知道是对手中的蝴蝶或是自己，将军喃喃地低语着。
“如果要离开我的话，我会不惜折断你的翅膀也说不定哦。”
并不能理解那个句子中残酷的暗示，蝴蝶扑闪着青碧的翅膀，只是那么一下便重新静止下来，过了许久才舒展开双翅，又一次做出跃跃欲试的姿势来。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低沉语声中带着些类似叹息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想要合上拳头，但终于还是展平了手掌，注视着手心中幼小的蝴蝶，将军的表情柔和下来。
纤细的足支撑在男人的掌心中，还没有完全飞起来就像是羞怯般地落回将军手里，在几次反复之后蝴蝶才慢慢地离开了将军的手。碧色翅膀在暧昧的天光里显出深青颜色，看着蝴蝶在与视线等高处尝试般缓缓飞翔的模样，将军始终展开着手掌，仿佛是随时准备为那细小的生物提供庇护。
但蝴蝶并没有再一次落下来，就像在风中漂浮的破碎锦缎一般，青碧色蝴蝶直飞起来。将军沿着那个方向抬起头，在微明的晨曦中看见青色直衣的青年身影从庭院另一头缓缓浮现出来。
衣衫和头发都是整齐的，但青年的全身上下都染遍了浓红血迹，从面颊到嘴唇，沿着下巴和颈项斑斑驳驳地一路沾惹上袖口衣襟直到下袭。可是青年的眼睛很亮，清晨的光线勾勒出削瘦双肩笔直的轮廓，青年用稳定的步伐朝着将军的方向走来。
于是男人轻轻眯起眼角露出个笑容，向着青年伸出手，将军的声音清晰得听不出丝毫犹豫。
“博雅。”
手指触摸上青色的衣袖，一瞬间将军抓住青年的手臂而将对方拉进自己的怀抱中。那个动作并不强硬，青年定定地站在那里垂下眸子，让男人将自己完全纳入臂弯里去。
“我回来了。”
青年的声音很沙哑，但却已经没有丝毫软弱的痕迹。毫不在意鲜血沾染上自己的衣物和皮肤，将军深吸一口气，收紧了手臂。
“不会让你离开的，就算要毁了你，也决不会让你离开。”
我知道。仿佛并不理解那个句子中残酷的暗示般，青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但男人过大的手劲弄疼了他，不适地移动一下，青年发出困惑般的声音。“将军大人……”
“别说话。”简单地回答道，道尊略微放松了那个拥抱，“这是命令。”
青年不解地眨眨眼，终于还是温顺地将面颊靠在男人肩上。因为那个动作而放松了眉梢，注视着青碧色蝴蝶从自己眼前缓缓飞过的景象，将军发出了不知是叹息还是微笑的声音。
“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