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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禅织   

《阴阳师》架空,晴明×博雅,道尊×博雅,NC-17   
 命题 by 和风五十题   

 第八章:安倍晴明

  走进屋里之前博雅做了个手势,明白主人的意思,朱吞低头行礼,悄然无声地在门外跪坐下。
  房间里没有点灯,但眼睛已经习惯了周围的昏暗,可以看见光线从外面庭院中透露进来的模样。格子门完全敞开着,年轻男人坐在门外的板廊上,白色狩衣在夜色中散发出隐约的光晕。
  走上前去在板廊对侧的坐垫上坐下,博雅拈起空酒杯。对面的白衣男子于是拿起放在地下的酒壶为他将杯子注满,动作悠闲自然,仿佛博雅一直都坐在自己身旁,从来都不曾离开过。
  仰头饮干杯中酒液,青年慢慢地发出轻叹声音。
  “真是好酒……”
  “是金泽的梅酒。”侧过脸来看着身旁青年用手指擦去唇边酒滴的模样,晴明眯起眼睛露出个笑容。“我等了你很久。”
  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博雅注视着对方再一次低头倒酒的专心神态。与平常闲散中始终带着警觉痕迹的姿态不同,白衣友禅师斜倚着栏杆右手支着额头,尖巧下巴扬高了,眼角的地方微微吊上去。那个表情中没有任何防备,反而透出一些如释重负的味道来。
  “蜜虫说什么也不肯走,”想起年幼侍女一边用衣袖擦眼泪一边恼怒地撅起嘴的倔强模样,晴明觉得有趣般地扬起唇角,“最后是猫又硬带她走的——本来猫又也不肯走,可是只要一说到蜜虫的安危,他也没办法沉得住气。”顿了一顿,白衣的友禅师发出不知是怜爱还是喟叹的笑声,“两个傻孩子。”
  转过头去正好接触到博雅的视线,青年浅色的眼睛笔直注视着他,一点躲闪痕迹也没有。
  “为什么?”
  问话突如其来,毫无头绪。一瞬间晴明的眼里露出了痛楚的神色,但那个表情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晴明向庭院的方向别开脸去。
  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铃虫栖息在早萩的叶子背面,用漫不经心的声音低声咏唱。杜鹃仿佛被惊醒了般在夜色深处曲曲折折地叫不过两声,便又沉寂下去。
  “晴明……”
  因为青年的声音而回过头来,却发现对方仍然像刚刚一样目不斜视地直视着自己,晴明苦笑起来。
  “我的名字,其实并不是贺茂晴明啊。”
  青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在那样的目光中露出安心的表情,友禅师的笑容也跟着沉静下来。
  “山井道赖已经什么都说了吧,八年以前我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我还是前田藩的继承人,安倍氏的长子。”
  叹息般地说道,晴明的声音里带着些类似感伤的痕迹。
  “但我自幼便对治国与政事毫无兴趣,只是一味偏爱绘画与织染。父亲也不勉强我,还为我从京中请了师傅学习友禅技法。后来战争激烈起来,父亲便要师傅带着丝毫不懂军略与武术的我先去京中暂避,可是最后……”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晴明低下头去,像是在稳定自己的声音,“最后消息传来,道尊破了金泽,安倍益材一门全部殉死,连同妻儿家臣一起,被斩下首级送上京都。”
  感到凉意般颤抖了一下,博雅抿起嘴唇,将双手交握在一起。
  “那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东西。”晴明垂着眼睛注视博雅的指尖,睫毛在白皙面容中投下淡淡阴影,“保宪师兄代我死了,而我还没来得及为安倍家做一点事,就要连安倍这个姓氏也舍弃。”声音顿了一顿,晴明咬紧了牙关。
  “除了友禅以外我什么也没有了,那一天起我就决心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到自己身为安倍家家督的责任。”
  声音中强烈的感情色彩消失了,仿佛忽然间被抽空了一般,晴明定定地坐在那里,白衣的身形在浓黑夜色中笼罩中看起来格外单薄,“然而最令我无法接受的并不是所谓的仇恨,正好相反,因为没有亲眼目睹,我对父亲、母亲和保宪师兄已经死去的事情始终没有真实感”
  白衣的青年闭了闭眼,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般地,诉说着那些从未对其他人提起过的事情。
  “八年来我不断地梦见坊间传言中金泽的那一夜大火,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除了火以外什么也看不见。可即使这样,我却还是对毁灭了自己一切的人在理智的层面产生了认同感。”
  认同感。在听到这个词时博雅意外地扬起了眉头,然后仿佛思考了一下,青年缓缓地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情。
  “天皇和柔弱的公卿;和歌、熏香、音乐与风雅的游戏;公家的荣光还有一切都依赖给虚无鬼神的信仰,这些都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为了守护这些而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实在太愚蠢了。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我感到无法原谅。”
  缓缓地垂下眼睛,晴明的声音中染上自嘲般的笑意,“所以就更要为了家族而复仇,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连最后的生存意义也失去。这样的我,其实是个懦夫。”
  相对微笑着的晴明反倒是博雅露出了悲伤般的表情,似乎想要打断晴明的话却终于没有开口,博雅一瞬不瞬地回应着晴明的视线。
  “如果杀死那个男人的话天下就会再一次陷入乱世吧,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但如果那个男人死掉,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明明用了八年时间来告诉自己不能动摇,可还是无法打消这样的想法,下定决心以友禅画手的身份进入奥中,却还是放过那么多的时机,迟迟没有行动。” 凝视着博雅,晴明视线的焦点却没有落在青年身上,白皙指尖抚摸过酒杯杯口,“明明知道必须要做可是却不想去做,所以不停地逃避。有一段时间甚至想过就这样下去也不错吧,然而最后,我却还是对那个男人产生了杀意。
  “明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却还是做出了让自己也觉得愚蠢的事情,这样的反复无常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博雅,晴明露出了寂寞的笑容,“其实我希望的,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友禅师活下去而已啊。”
  已经不能回头了。
  将酒杯送到唇边才发现杯中已经没有了酒,晴明耸耸肩,低头去找酒壶。但博雅已经执起了白色的瓷瓶,对青年的目光笑了一笑,晴明配合地伸出手去,让博雅为他将酒杯倒满。
  看着晴明低头啜饮杯中清酒的动作,博雅也同样喝了一口酒,然后抬起头来望向庭院墙外明亮的火光。若有所思地听着外面隐约传来武士走动时佩刀的铿锵声音,博雅放下了酒杯。
  “明天将军就会颁下敕令,我将以源氏正统继承人的身份统领幕府讨逆军,赴坂东平定叛乱。”
  因为这样的话语而转过身来,晴明扬起了眉头,但迎接他的是博雅直率的目光。在那洁净的茶色瞳孔注视下意外的表情消失了,晴明静静地看着博雅,声音轻柔平缓。
  “这是你想要的吗?”
  “嗯。”
  青年的眼睛清澈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和动摇,在那样的目光中狐狸般细长的眼睛眯细了,带着某些无法言说的艳丽感,晴明缓缓地微笑起来。
  “那就好。”
  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放回木盘中,然后拿起酒杯端正地摆在酒壶旁边,动作缓慢而仔细。然后晴明抬起头来看着博雅,黑色眼睛中露出柔和而愉快的表情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站起身来执起走廊上的纸灯,晴明引着博雅走进室内。蜡烛的光透过薄薄油纸,将绘在灯罩上的芍药花纹投到地下,随着晴明的动作摇曳不定。注视着两个人站在那样灯光中的景象,在片刻之间朱吞产生了整个房间连同自己正沉在宁静水底的错觉。
  晴明左手持灯,用右手拉开通向内室的纸门。对展现在面前的景象博雅略微扬起下巴,茶色眼睛中透出吃惊的光。看着那样的青年,一个笑容染上晴明的眼角。
  “本来想等完成再给你看的,可是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檀木架子立在房间正中,墨色丝绢从立架顶端整齐地挂下来,绢面上描绘着凤凰涅磐的景象。迥异于京友禅优雅的色彩,除了金色以外浓黑绢面上看不见其他颜色。金色的凤凰从金色烈火中腾飞起来巨大双翅笼罩着夜色,骄傲尊贵得仿佛远古的神祗,可同时那飞翔模样中却又带着类似痛苦挣扎的神态。与其说是自在飞翔,倒不如说是正从火中艰难地挣扎而出。
  被那样的景象夺去了全部注意力,青年站在内室门口,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绢布仿佛连呼吸也暂时忘记。茶色眼睛略微睁大了,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摸那样的画面,手指却停在距离丝绢两三寸的地方,敬畏般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立架,博雅发出了喜悦的叹息。
  “你成功了。”
  金色的边缘没有明确的界限,火焰纠缠着鸟儿的羽毛,丝丝缕缕地融化进墨色背景中去。最后修饰的工作停在头部,凤凰的眼睛还没有点上,鸟儿的眼眶中是幽深的黑暗。
  但博雅显然并不介意这一点,终于触摸上凤凰的翅膀将手掌平贴在绢面上,掌心中冰凉柔滑的感触令青年着迷地闭上眼睛。
  手中握着烛火为博雅照亮眼前的景象,自己的面容却笼罩在阴影之中,晴明并没有看着自己的作品。相反地,白衣青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博雅,黑色瞳孔深深的看不出表情。
  “博雅大人。”
  少年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吞已经走进了外室,恭谨地低头行礼,少年轻声说道:
  “刚刚将军大人派人捎了个口信过来,要博雅大人早点回去,别待得太久。”
  知道了。博雅低声回答道。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立架前的青年,晴明露出了微笑。“你就先回去吧。”
  “不。”
  博雅的回答很坚决,因为第一次在青年语气中听到的决绝色彩而略微感到意外,晴明扬起一边的眉毛。
  但青年的目光中找不出一点回避或软弱的痕迹,直视着他的眼睛,博雅的语气很柔和。
  “我想看着你。”
  片刻的对视,然后晴明露出了投降的笑容。
  “我知道了。”
  将手中的灯台放到地上向外室走去,白衣青年从衣袖中取出被紫色锦缎包裹着的物体。在辨认出那是什么时移动了一下,朱吞抬头看向年轻的主人“博雅大人……”
  “没关系。”跟在晴明身后走出来,博雅阻止了少年进一步的动作。微弱烛光照亮了白皙的美貌,在地板中间跪坐下用优雅慎重的动作解开结缚在锦缎外面的细绳,晴明注视着从锦缎中逐渐露出来的黑鞘短刀。
  “就这样去见父亲的话,一定会被责骂成不肖子吧。”
  哎呀,光是想到就觉得有点头疼了。苦笑着将完全拆下来的锦缎折叠好放在一旁,晴明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微笑着。对那样的晴明博雅并没有报以笑容,站在晴明的身畔,博雅的声音中没有泄漏出任何感情。
  “我也一样,会被源氏全族所痛恨吧。”
  因为青年稳定的语气而发出了叹息,晴明短暂地闭上眼睛。
  “你比我要坚强得多。”
  早在八年以前,他就应该死了。
  拔出手中的短刀将刀鞘放到一旁的锦缎上,即使不去看也知道身后的青年正从朱红瞳孔的少年怀中拔刀出鞘,晴明端坐在那里,手中白色的刀锋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博雅。”
  “嗯?”
  “从今以后就没有退路了,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后退。”
  “嗯。”
  “博雅。”
  “什么?”
  沉默了一下,觉得短刀反射的光太刺眼般垂下眼睛,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这一生,究竟算是什么?”
  还以为对方会用一点时间来思考答案,但几乎立刻他便听见了青年的声音,稳定而从容,不带丝毫犹疑。
  “你是晴明,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重复着那个名字缓缓地露出笑容,抬起头来正好看得见烛火映照中黑色的绢布,他的声音变成了带着笑的叹息。
  “是这样啊……”
  金色的火在虚空中缠绞着黑暗向上疯长,鸟儿在那其中张开翅膀挣扎般飞起来尾羽与火焰融化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纤细火苗被巨大的力量挥洒成夭矫图腾,在夜色深处纤毫毕现。
  眼前的景色逐渐黯淡下去,昏暗中只有那燃烧的烈焰依然鲜明,明亮金色用艰难般的姿态伸展开肢体,在那样的灼热感中,他产生了种也许视力会就这样被掠夺殆尽的错觉。
  那是他最后看见的人世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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