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有事，改天吧。”
　　“哎？可是……”
　　“我还挺忙的，先这样吧。”
　　“那好吧，下次再联系。”
　　“嗯，再联系。”
　　晴明将香烟送到唇边，看着已经切断的电话，脸上露出个微笑。
　　他没有忽略电话那头短暂的犹豫，虽然用明亮语气尽力掩饰过，但好友的声音中，还是有浓厚的失望色彩。
　　差点就要咬住下唇，却又急忙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低垂露出寂寞的笑容。几乎可以想像出当时博雅的表情，晴明一边用白皙指尖抚摸自己的下巴，一边发出低沉的笑声。
　　刚刚在电话里似乎措辞冷淡过头了点，下次还是适当温和些比较好。作出这样的决定，晴明深深地呼出最后一口白烟，向摆放着文字处理机的书桌走去。


　　他喜欢让好友露出那样的表情。
　　刚开始纯粹是出于巧合。可只要自己拒绝，博雅就会露出沮丧神情。察觉到这一点时，晴明产生了隐秘的喜悦感。
　　柔软的褐色瞳孔由于期待而闪闪发亮，只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顿时就带着受伤的表情黯淡下来。对这样的博雅，晴明感到了浓厚的怜爱之情。另一方面，能够让博雅露出这种表情的事实也告诉晴明，他在博雅心里，占据有相当的地位。
　　到了后来，有时晴明会为了看到博雅失望的模样，而故意拒绝他的邀约。
　　两三份工作一起入手啦，截稿期临近啦，与编辑开检讨会啦，像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晴明可以顺口说出至少一打。
　　晴明甚至会故意偶尔说出一些蹩脚的理由。可无论他的借口多么牵强，博雅似乎都深信不疑。
　　每到这种时候，好气又好笑的反而变成了晴明。他想这样都听不出自己是在骗他，对方也真迟钝到了一定程度。但说到底，被博雅毫不犹豫全心信任的感觉，还是令晴明感到安心不已。


　　“叮咚～”
　　细长手指顿了两三秒，又开始继续飞快地敲打键盘。
　　“叮咚～”
　　这次思路被彻底打断了。皱起眉头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看了片刻，晴明终于还是放弃地摘下眼镜。
　　墙上的钟指着九点十分，会在这种时候来访的人，肯定相当缺乏一般常识和礼仪。晴明起身走向玄关，工作被打断而产生的不悦直接变成粗暴的语气。
　　“谁？”
　　“是我……晴明？”
　　站在门外的是抱着速食店纸袋的博雅。青年随着开启的门扇抬起头，一看见他，就露出明朗的笑容。
　　“在工作？”
　　“嗯。”简短地作出回答，晴明顺手接过博雅手里的袋子，单手爬梳着额前过长的头发向屋里走去。“进来吧，不用穿拖鞋了。”
　　“吃饭了没？我带了点吃的过来。”博雅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还没。”晴明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立刻就皱起眉头。“亲子饭？”
　　“那个是我的啦。”将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博雅走进起居室，“你的在底下。”
　　将摞在上面的饭盒拿出来，看见放在下面的鳗鱼饭，晴明满意地“哦”了一声。
　　“猜到你还没吃，我就顺道一起捎过来了。”
　　说是顺道，其实博雅的公寓离开晴明这里还有差不多电车一站的距离。看不出几小时前刚刚被自己拒绝过，博雅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像往常一样，晴明的心情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愉快起来。
　　“喝点什么？”
　　“水。”
　　晴明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本来下班都要回家了，又被课长叫住，结果跟实赖他们一起去了居酒屋，喝了不少，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别看我这样，其实已经有点连站也站不住了。苦笑着 说道，博雅稍微松开领带，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掰开。
　　将水杯放在桌上，晴明在博雅旁边坐下，稍微皱起眉头。
　　“又是藤原课长？”
　　“对啊，藤原课长就是太喜欢灌人酒啦。”博雅打开饭盒盖子，又苦恼地补充道：“幸亏我酒量好，不然早就不知道给灌倒多少次了。”
　　“你呀，最好别跟那个藤原课长太亲近。”
　　“为什么？”博雅有点意外地回头看着晴明，“藤原课长一直很照顾我啊。”
　　青年的脸上全是不解神情，看着看着就没来由地生气起来，晴明垂下眼睛，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你就是太不防备别人了。”
　　博雅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等他接着说下去。但晴明已经开始低头在纸袋里寻找另一双筷子，明显代表“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的态度令博雅耸耸肩，吃起自己的便当。


　　“滴铃铃铃——”
　　博雅移动了一下，晴明停止打字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青年。
　　铃声又响了一下，博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还有点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看着那样的青年，晴明露出个几不可察的笑容。
　　“你的手机在响。”
　　确实“唔”地回答了，可博雅的动作却是又合上眼，用额头蹭了蹭晴明的肩头。晴明苦笑起来，俯身伸手拿起博雅放在桌上的携带电话。
　　“喂？”
　　一两秒钟的沉默，然后年轻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您好，请问请是源博雅的手机吗？”
　　“没错，有什么事吗？”
　　对方顿了一顿，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啊，是安倍先生吗？”
　　“是我。”
　　“我是朱吞，原来博雅跟你在一起啊。”
　　“嗯，他在我家。”
　　“他今晚还回来吗？”
　　名叫朱吞的男人是博雅大学时代的学长，也是他现在的室友。晴明依稀记得对方是个玩乐团的家伙。
　　“等等，我让他听电话。”
　　将手机放到对方耳旁的时候青年不愉快地蠕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衣服于是滑了下去。晴明耸一下肩，让枕在上面的博雅的脑袋也震了震。“接电话，是朱吞。”
　　明显还没有清醒过来，博雅连眼睛也没睁开，从鼻腔里发出细小的“嗯？”。不知道电话那头的男人说了什么，青年放松了眉头，稍微发出笑声。
　　“嗯，我知道啦。”
　　沙哑又柔软，撒娇般的语调令晴明皱了皱眉，又听到博雅懒懒地拖长了声音说道：
　　“知道了啦……嗯，嗯，不回去了……嗯……好，再见。”
　　说完就挪动了一下脑袋，博雅在晴明肩上找到舒适姿势，俨然立刻又睡着了。晴明撇撇嘴，忽然间端着文字处理机站起身来。
　　噗地一声，博雅顺势倒在沙发上。一下子惊醒了，青年揉着脖子坐起来，头发乱得一塌糊涂。
　　“晴明……？”
　　“要睡到床上睡去，别在这里穿着衣服睡。”
　　年轻的作家先生端着文字处理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好友。但冷冰冰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传达到对方一片混沌的脑海中去。博雅眯着眼看他，懒懒地拖长了声音。
　　“我在这里睡就好啦，总不能我睡床让你睡沙发。”
　　“少罗嗦。我今晚要通宵，你去睡就行了。”
　　“哦。”听话地站起身来，博雅伸了伸腰，“你也别熬得太晚。”
　　“知道了。去睡吧，我五点半叫你起床。”
　　“啊，对了。”似乎想起什么，博雅在卧室门口停住了脚步。“晴明你明晚有空吗？”
　　因为酒精的作用，青年白皙的鼻尖与面颊都透出淡粉红色。从那个景象中移开视线，晴明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听见自己口中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明天也要赶稿。”
　　说谎。
　　“这样啊……”
　　褐色眼睛闪了闪，青年随即掩饰地垂下眸子。
　　“那就算了。”